“可不是……聽說郭家這幾天天天吵夜夜鬧, 大年初一回老宅才消停了一點。”

舒憂滿臉感嘆。郭家的事情, 他也略有耳聞——除了感嘆郭爾陽倒黴之外, 舒憂暫時還真想不出別的形容詞了。

舒窈嘖了一聲, “那小兔崽子呢？”

“陳懸沒大事, 骨頭都沒斷一根。所以郭叔叔出面把這件事給壓下來了。”舒憂臉上露出羨慕之色：“唉，真希望我爸也能和人家爸爸學學。”

舒窈看了他一眼，隨即移開目光，看著外面飄雪的天，“二叔要學郭叔叔那樣, 你媽不得把他三條腿都打折？”

舒憂抽了抽嘴角：“……md好有道理。”

短暫的談話結束, 舒窈和舒憂兩個人該幹啥幹啥去了。至於舒憂的那個小女朋友，舒窈倒不是很擔心。她二伯母雖然對兒子是兇了點, 但對有可能成為自己兒媳婦的女孩子, 還是相當和善的。

讓舒窈有點驚訝的是, 第二天她去魏家拜年的時候，發現魏遲居然還在魏家老宅沒走。不止魏遲沒走，魏明也沒走。

這對兄妹站在門口, 兩張沒有半點相似，但在危險程度上卻不相上下的臉, 同時對舒窈露出一個冷淡的微笑。

舒窈打了個寒戰, 剛跨過門檻的腳, 立刻又縮了回來：“魏總……明哥, 你們還沒有回去啊？”

魏明微笑：“這才初二, 我們當然要留下來陪爺爺了。你快進去吧, 爺爺在後院梧桐樹底下等你呢。”

魏遲不說話，臉上那意思意思扯起來的寡淡笑容也沒了。她那雙狹長的丹鳳眼，不帶半點感情的看著舒窈。

舒窈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，道：“你們怪怪的……”

“快進去吧。”

魏明拍了拍舒窈的肩膀，同時暗示性的用眼神往天上瞟。很可惜舒窈明顯和他沒什麽默契，壓根沒看懂魏明在示意什麽。

她糊裏糊塗的走進後院，就看見魏家那顆象征性的老梧桐。

那顆老梧桐——據說有兩三百年的歷史了，枝繁葉茂。就算是在臘月，它的枝條上仍舊冒著些許綠意。

魏老太爺就坐在樹下，裹著厚厚的軍綠色大衣，瞇縫著眼睛，食指並中指掂著一顆棋子。

老太爺面前擺著一盤象棋，對面已經被殺得只剩下半壁江山，只茍在一角殘喘。而老太爺手裏掂著的，是一顆卒。

舒窈走到老太爺身邊，並不出聲，只是替他換了手邊已經涼掉的茶。

魏老太爺放下卒，贏了。

他喝了一口手邊的茶，笑瞇瞇的看向舒窈：“來了？過年在海城玩得開心嗎？”

舒窈微笑：“挺好玩的，我第一次在海城過年。”

她臉上笑著，心裏一口老血都快要嘔出來了！難怪魏明見她第一眼就沖她打眼色呢。

剛開始舒窈還以為魏明眼睛抽筋了！現在才反應過來，魏明是想告訴她，老太爺已經知道她過年偷溜去海城找林蒹葭了！

舒窈進門前心裏還犯嘀咕呢——新年頭一天都過了，魏總和魏明都留在老宅沒走。原來這就是個鴻門宴啊！唉，失策失策。早知如此，剛才在門口就應該跑掉的。

她在心裏悔不當初的想著，臉上仍舊半點異樣都不表現出來。

“也是。”魏老太爺點了點頭，太師椅前前後後的搖著，“我知道，你們年輕人嘛——就貪新鮮。看見好玩的，沒試過的東西，總想著去嘗試一下。”

“多見識見識是好的，但不能走了歪路。”

他說著，把自己的棋子，慢悠悠的拾起了一顆：“就像這下棋一樣。你看對面，它貪圖一時的爽快，總想著一口吃成個胖子……然後啊，就走錯了路，一步錯，步步錯，最後滿盤皆輸。”

舒窈看著老太爺面前的棋盤，感覺出來老太爺話裏有話。她是小輩，於情於理都不應該反駁，於是跟著點頭：“外公說得對，我一定記著！”

魏老太爺放下棋子，那雙蒼老卻明亮的眼眸，盯著舒窈看了好一會。舒窈不敢和他對視，幹脆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兒。

魏老太爺慢悠悠的收回了目光：“唉，我還不知道你們年輕人嗎？嘴上都說知道了，心裏肯定也沒上心。來，幫外公把棋盤收拾咯，今天晚上我特意讓阿姨燒了你愛吃的菜，留下來吃個晚飯。”

“好咧！”

舒窈應聲笑了笑，蹲下來幫老太爺收拾棋盤。

棋盤收拾好了，舒窈把它們放在小木桌上，等會自然會有阿姨過來收。她扶著魏老太爺起來，兩人慢悠悠的朝屋裏走去。

兩人走到門口之時，魏老太爺忽然回過頭，看向那顆老梧桐樹。舒窈不明所以，也跟著回頭看去。

老梧桐在初春的寒風之中，顫巍巍的舒展開幾分綠意。

魏老太爺看著那枝頭新冒的綠意，輕輕的嘆了一口氣：“我們魏家，真是造孽啊。”

舒窈眉心一跳，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。

果不其然，魏老太爺下一刻就收回目光，淡淡的說：“年輕人犯點錯，我們這些做長輩的，總是很好理解的。你看，當初你明哥做出那樣荒唐的事情——但只要他回來，和我認個錯，服個軟，我還不是出面，幫他把事情擺平了？”

“為什麽呢？因為他是我的孫子啊。不管他犯了什麽錯，只要他知道錯誤了，我總是能原諒他。窈窈，你也一樣，但又不一樣。”

魏老太爺本來想摸摸舒窈的腦袋，結果一擡手才發現舒窈太高了，自己好像有點夠不著。但老人家面色不改，熟練的換了方向，溫和的拍了拍舒窈的肩膀。

“你是個女孩子，外公不想你吃苦頭。你犯了錯，外公也肯定狠不下心，用懲罰魏明的方式來懲罰你。你要是想不開，就多想想你明哥的前車之鑒。”

這幾句話說得相當明顯，就差沒明明白白指名道姓說你趕緊回頭回頭是岸苦海無邊等等等等……

舒窈垂了眼眸，小聲的說：“我會考慮的。”

“不著急，不著急。”

魏老太爺拍了拍舒窈的手，語氣和緩：“你就快要高考了，心思還是應該放在學習上。一點小錯誤而已，並不嚴重，慢慢改掉就是了。不著急。”

他的語氣很溫和，態度也很軟和，甚至隱約帶了點退讓的意思。舒窈心裏清楚，外公是忌諱當初魏明的“前車之鑒”。

他怕把自己逼急了，自己會和當初的魏明幹一樣的事情。只不過自己現在可沒有什麽兄弟姐妹可以替自己去跳樓。

等到吃過晚飯，魏老太爺支開了魏遲，格外溫和的讓魏明帶舒窈去花園裏散心。舒窈和魏明慢吞吞的走到了門口，兩個人其實都不太想去“散心”。但礙於魏老太爺的情面，他們又不得不出去。

魏家的老宅後面確實有個花園，裏面各種應季的花都種了一點。大多不是什麽名貴的品種，其間甚至還種了許多瓜果蔬菜。

魏明和舒窈兩個人走了一圈；花園不是很大，兩個人又都是體力好的習武出身，走一圈連二十分鐘都花不了。

大約是覺得幹走不說話，實在太尷尬。舒窈摸了摸自己的鼻尖，沒話找話道：“這裏面的瓜果都是張姨種的吧？也不知道有沒有熟了的。”

“溫棚裏的黃瓜好像能吃了……你不是才吃了晚飯？”

魏明懷疑的瞥了一眼她的肚子，舒窈翻了個白眼：“我就隨口問問，又沒有說要吃！算了，你還是當我沒說吧。”

魏明幹咳一聲，移開目光。他看了會天空，思量片刻，道：“爺爺找你說什麽了？”

舒窈雙手抄在外套口袋裏，說：“外公好像知道我和蒹葭的事情了。今天在後院下棋的時候，他明裏暗裏一直在提你以前的事情，還讓我好好考慮一下。”

“嘖嘖嘖……連我以前的事情都搬出來告誡你，他肯定是知道了。”魏明皺起眉，指尖無意識的撩過自己腕間佛珠上的那串舊流蘇。

魏明當初幹的那件事情，一直是魏老太爺的心頭刺，誰提老太爺就要生誰的氣。如今居然主動在舒窈面前提起來了，肯定是想要舒窈借自己這個“前車之鑒”，好好考慮一下要不要繼續下去。

“放心吧，外公不敢逼我太緊的。”舒窈聳了聳肩，半點不著急。

她道：“我快高考了，而且我家裏的情況，你也不是不知道。他要真像當初逼你那樣來逼我——沒有人能攔得住我的。”

魏明沈默了片刻，才慢悠悠的扔出一句：“我當初是鬼迷了心竅，才會想要去跳樓。你別學我，沒意思。這世界上哪裏有邁不過去的坎呢？”

舒窈一楞，沒想到魏明能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勸告自己。這句話怎麽聽都不是魏小千歲的風格。

“我知道，你放心，我沒那麽脆弱。”隨口安慰了一下他，舒窈瞥著他腕間，露出來的一點佛珠邊緣。

她想了想，忍不住問：“明哥，你當初跳樓的時候，心裏是怎麽想的？”

魏明挑了挑眉，倒是並沒有多忌諱這個話題。他很是認真的回想了片刻，搖頭道：“忘記了。”

“忘記了？”

舒窈有點不相信。這種事情這麽能忘記了呢？

魏明看出她的不信，便笑了，說：“真的忘記了。”

“那都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，我現在真的忘記當初站在樓頂上是什麽心情。甚至我連當時魏遲爬出陽臺喊我的時候，臉上是什麽表情，說話是什麽語氣，都記得不怎麽清楚了。”

“說來也很奇怪，當初發生了很多事情，我現在都記得不怎麽真切了。卻唯獨記得那個人來找我的時候——我記得他紅腫著眼睛，特別的難看，但是沒有哭。他就那樣看著我，要哭不哭的，說對不起，說我們分手吧。”

“我當時是很想揍他的，又覺得拳頭怎麽都打不出去。我甚至想，他要是真的哭出來，就算是綁，我也要把他綁回去，這還分個屁的手啊！”

魏明說著，給自己點了一支煙，狠吸了一口。大約這並不是什麽好的回憶，他說完以後，眉心微微的皺了起來。

舒窈不介意他抽煙，繼續問：“然後呢？”

魏明吐了一口眼圈，笑著說：“然後？然後他到底沒哭出來，我們分手了。然後你不都知道嗎？也就那麽回事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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